首頁 春寬夢窄

青燈有味憶兒時

談到我的經曆,有些朋友常常不解: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初期,不管是鄉村、城市,早都辦起了學校,為什麽卻讀了那麽多年私塾?我的答複很簡單:環境、條件使然。

我的故鄉在遼西的醫巫閭山東麵一個名叫“大荒”的村落裏。當時的環境,是兵荒馬亂,土匪橫行,日本“皇軍”和偽保安隊不敢露麵,那裏便成了一處“化外”荒原,學校不要說興辦,當地人見都沒有見過。說到條件,就要提到我的一位外號“魔怔”的族叔。他很有學問,但由於性格骨鯁,不行於時;靠著家裏的一些資產,剛到四十歲便過上了鄉下隱居的生活。他有一個男孩,小名喚作“嘎子”,生性頑皮、好動,三天兩頭招惹是非。魔怔叔自己沒有耐心管教,便想延聘一位學究來加以培養、造就。於是,就請到了有“關東才子”之譽的劉璧亭先生。他是“魔怔”叔早年的朋友,國學功底深厚,做過府裏的督學和縣誌的總纂。隻因不願仰承日本人的鼻息,便提前告老還家了。由於對我有好感,魔怔叔同時說服我的父親,把我也送進了私塾。

這樣,我們這兩個無拘無管、瘋淘瘋炸的頑童,便從“百草園”來到了“三味書屋”。其時為1941年春,當時我剛滿六歲,嘎子哥大我一歲。學生最多時增至八人,但隨進隨出,堅持到底的隻有我們兩個。

私塾設在魔怔叔家的東廂房。這天,我們早早就趕到了,嘎子哥穿了一條紅長衫,我穿的是綠長衫,見麵後他就要用墨筆給我畫“關老爺”臉譜,理由是畫上的關公穿綠袍。拗他不過,隻好聽從擺布。幸好,魔怔叔陪著老先生進屋了。一照麵,首先我就嚇了一跳:我的媽呀,這個老先生怎麽這麽黑呀!黑臉龐,黑胡須,黑棉袍,高高的個子,簡直就是一座黑塔。

魔怔叔引我洗淨了臉盤,便開始舉行“拜師儀式”。程序很簡單,首先向北牆上的至聖先師像行三鞠躬禮,然後拜見先生,把魔怔叔事先為我們準備好的禮物(《紅樓夢》裏稱之為“贄見禮”)雙手奉上,最後兩個門生拱手互拜,便算了事。接著,是先生給我們“開筆”。聽說我們在家都曾練習過字,他點了點頭,隨手在一張紅紙上工工整整地寫下了“文章得失不由天”七個大字,然後,兩個學生各自在一張紙上摹寫一遍。這樣做的意義,我想,是為了掌握學生寫字的基礎情況,便於以後“按頭製帽”,有的放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