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路上的祖先

複活的詞語

火在曠野裏燃燒,天空正在暗下來,一如混沌初開的世界,與土地不分。火車在大提速後像一把鋒利的劍,刺破著晝夜交替的時序。特快車,一扇大的窗玻璃與外麵的世界相隔絕著,好像是車外的世界在奔騰、在水流一樣逝去,與這個保持著恒溫的室內世界沒有什麽關聯,它隻在人的一瞥之間出現,電視圖像似的虛構。原始的火卻突然出現、熊熊燃燒。大玻璃的車窗上玉米秸燃著的火一團又一團,撕碎的紙頁一樣閃現,又不斷地消失,塗抹著大段大段空白的思維。像不絕如縷的時間,它跳躍、燃燒,絕不熄滅,讓車內張望的人走成一路烽火,忘記了那些夜色裏錯過的站牌。這些把簡化漢字寫在混凝土上的站牌,呆癡僵硬地站立著,它們對應著河南地圖上的站名。有的站名卻是中原大地喂養至今的古老名字,史書裏有著漢文字最繁縟的寫法。

村落朦朧,人蹤不覓。已是二十一世紀的第二個年頭了,秋天正在大地上深入,野火中的時間卻讓人模糊不辨,像穿越一遝年代曖昧的書頁,口中喃喃念著的是一個詞——薪火相傳。

於是,詞像在火中複活了,詞句在尋找自己的靈魂,祖先的古老靈魂。我看到了二十年前的中原,我看見夏天綠油油的莊稼——看到青年的我第一次看到中原。或者更遠的隻能想象的如煙的歲月……

這是兩年前的一番情景,我在一列由南向北的火車廂內浮想連連。

此一刻,又是兩年後的一個現場:陽光如洗,春天正在土地裏漫漶。一望無邊的田園,一壟壟麥苗湧人天際,青青亮亮,像遍地的楊樹青青亮亮。所有的青亮都來自這個春天,來自土地裏保存的一次次生命的噴發。——它們仍是一扇大玻璃窗上呈現的風景。甲申年四月二十四日,我從鄭州到菏澤,高速公路上,空調大巴裏,感覺自己是一個瓜,有許多的種子放在了自己的瓢內,像被揭秘的遺傳密碼。輪子瘋狂轉動,中原在輪子裏展現令人絕望的遼闊。東方的太陽與西方的太陽,同一天裏洗亮了麥子的光芒、濯亮楊樹的青綠。“所有的田野是小麥的田野,所有的村莊是同一個村莊,所有的楊樹是同一排楊樹,甚至所有的春天也是同一個春天。隻有黃河越流越高了,它到了土地的上麵。”隨手寫下幾行文字,一個詞在沉浮,慢慢抵達咽喉——逐鹿中原——幾乎是脫口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