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路上的祖先

尋找鄉村

從芒什省往伊勒-維萊訥省,完全是因為一條鄉間公路。我們回巴黎本應朝西的,卻順著這條公路往南了。因為什麽呢?真的找不到理由,隻是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吧。看著原野上那些幾百年也不曾改變的石頭小屋,以各種造型和角度出現,它們被雨水淋過後,有著幽暗的色彩,就像是從泥土裏生長出來的,與一棵棵樹或一片片樹組合成大地上的風景,勾起人寂寂的情緒。幾乎看不到新樓。叫不上來名字的樹木,外觀有點像樟樹,它們一身新綠,或立於平緩的山坡,或聚集低地。

陽光、雨和藍得發黑的雲,互相變著戲法,交替著出現。這是五月的法蘭西最常見的氣候。即便晴空萬裏,也得帶著雨傘出門,突然而至的雨會把你淋個透濕。除此之外,手裏還得拿件外衣,一旦太陽離你而去,寒氣就會逼麵而來。我查過緯度,巴黎竟然比哈爾濱還要偏北。這就是為什麽法國的紳士形象總是手裏撐著一把長柄傘,手肘上還挽著一件外衣的樣子。

但是,在伊勒-維萊訥省鄉村你別想看到人影。仿佛法國農民已從土地上消失。想看看今天法國農民是個什麽樣子,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奶牛是有的,羊也成群成片的,但沒有放牧的人,它們自由而悠閑地在草地上吃著草。百年老屋難以聚成村落,它們散在各處,三三兩兩,也不見人進出。碰到過兩三台拖拉機在路上走,顯得很稀罕,有的後麵掛了耕地的鏵犁,有的拖了高高一車廂紮成桶形的草,讓人找回一點鄉村的感覺。每次我都想看清楚拖拉機上的人,但都麵容模糊,一晃而過。我想,他們一定是農民了。

記得去楓丹白露森林邊的巴比鬆,那可是米勒畫過《晚鍾》的地方,19世紀中葉的農民與土地是渾然一體的,像梵高說的,他們是泥土的兩種形式。那個低頭祈禱的婦女與站在她身邊靜默的男人,與大地一起融人暮色之中,他們與泥土的那份親切和諧真的令人感動。那情景散發出濃濃的鄉土的詩情。柯羅《蒙特芳丹的回憶》畫的也是那裏的風光。在巴黎奧賽博物館,曾麵對這幅畫:湖麵與樹林彌漫著銀色之光,像薄薄的晨霧輕顫,母子仨在樹旁采集著什麽,自然的靈性散發出淡淡詩意。但是,眼前的巴比鬆,再也沒有《晚鍾》裏的婦女了,房屋變成了一間間畫廊,展銷的畫沒有一幅與巴比鬆有關;街道也是幹幹淨淨的,停滿了車。進入村口的森林,古木依然蒼鬱,但柯羅的那份親切與熱愛,就像從空氣中蒸發了。一切都離開了泥土,人與土地遠了,再也沒有了那樣的關係。那使異鄉人也不會感到孤獨的泥土一樣的質樸品格,我不知道上哪兒去尋覓。想尋找農民,想尋找土地,但大地上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