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詩原先刊於《詩刊》1989年第七期,當年是急就章,寫得粗糙。這一回本想好好修改一番,但仍是急匆匆的。我這個人一輩子都是急匆匆的,尤其寫詩,總不能凝神靜氣地寫。詩評家陳超說他把這首詩選入一本詩選之中,說急就章裏常常能看出詩的原生動態。經我這麽一改,這點生動的原生動態可能喪失了。我有些不安。[1]
千真萬確
並非夢境
不記得何年何月
一個空洞的大白天
天上沒有飛動的烏雲
卻也看不見太陽
鴿群無須扇動羽翼
在塵世上空滑行和徘徊
哨聲聽起來
總像無主題的夢囈或喃喃的咒語
把門窗全都關死
從四壁書櫥裏幾代人必讀的聖賢書
溢出一陣陣腐爛的氣味
亡魂們都不願安息
隻有心髒清醒
搏動著生命僅有的音符
但是那個沉重而暗黑的
睽別不久的夢魘
突然地撲過來
仿佛黑夜重重地伏蓋而下
夢魘用一千隻不分指的蹼一般冰冷的巨掌
把起伏不安的熱胸腔
嚴嚴實實地封死
隻剩下油油的一絲呼吸
那頭看不見的夢魘
總是那麽不偏不歪
正倒壓在胸腔的中央
仿佛胸腔和夢魘
有過難以廢除的屈辱的密約
企望最後一次舒暢地呼吸
留一句平淡的遺言
但是張大嘴巴
沒有空氣
喊不出聲音,甚至呻吟
唉,更無法唱出一個悲壯的旋律
眼睛睜大幾倍也替代不了嘴巴
圓潤的眼球敏感而柔弱
早已陷落到頭顱內有皺褶的深處
癡呆地仰向世界的麵孔
沒有神沒有色沒有知覺
似乎已真正死亡
不分指的蹼一般冰冷的巨掌
仍沒有鬆開
它不相信生命也不相信死亡
但夢魘無形卻有生命
因而是世界上最難消滅的一種活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