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cave)與荒野(wildness),如果從悲劇中抽離出來,它們也隻是日常意義的風景。在人文地理學中,這種風景觀念也不是靜止的。“風景不單純是一個自然的事物,它主要是人們用以滿足自身基本欲望和社會需要的手段的產物。風景與其說是自然所提供的一種形式外表,不如說它更主要是文明繼承和社會價值的體現。任何企圖顛倒這種有關風景性質的理論,隻能具有有限的價值。”[1]紐拜認為,靜止地觀照風景是非常局限的,風景出現在自然與人類文化交界的邊緣地帶。那麽在《浮士德》中,自然風景意味著什麽呢?
洞穴,在西方哲學與文學傳統中,並不少見。柏拉圖《理想國》有洞穴喻說,荷馬史詩的哈德斯洞穴以及維吉爾《埃涅阿斯紀》的冥界,但丁《神曲》的通道,彌爾頓《失樂園》的地獄,都有洞穴的存在。洞穴為史詩與悲劇詩人鍾愛的自然風景。《浮士德》的洞穴又有何種深意呢?
在《浮士德》中,浮士德獨自一人處在森林和洞穴之中,他麵對的不是冥界的幽靈,而是他自己。洞穴如同形象一樣,被誇大與變形,風景變成了悲劇的背景。浮士德在洞穴靜觀自己,麵對自我的精神世界。洞穴雖小,但是精神乃大。浮士德在洞穴中反省:
崇高的神靈,你給了我,
給了我所求的一切。
你不枉在火焰中對我顯示形跡,
把莊嚴的自然作我的王國,
並賦予我以感覺和享受的能力。
……
你便把我向安全的洞穴相邀,
使我明白認識自己,
於是我胸中便呈現種種深秘的玄奧。
當明淨的月光升上眉梢,
柔和地向下俯照,
古代的銀色形影,
便從岩壁林藪間浮泛飄搖,
使靜觀的嚴峻情緒逐漸冰消。[2]
因為浮士德的存在,洞穴才有意義。與柏拉圖的洞穴一樣,這裏的洞穴也不是純粹的自然景觀,而具有隱喻的意義。如果說,在柏拉圖洞穴中,被捆縛的人沒有光的認識,這些人隻是感覺到對象的印象,對現象世界一無所知。那麽,盡管浮士德自由自在地待在洞穴裏,他已是一個博學之士,執著於知識的旨趣,頭腦被知識所填滿。然而,他對知識之外的世界也是一無所知,他隻知道知識,但是不理解知識的意義與價值。陳康論說了柏拉圖洞喻的要義,“(1)人生來即專注意感覺對象;(2)唯有依賴引導,特別是適當的引導,方可獲得高級認識,尤其關於絕對價值的認識。”[3]洞穴是浮士德反思自己的場所,他嚐試用心靈與地靈溝通,呼喚地靈賜予“感覺和享受的能力”。另一方麵,洞穴與森林,乃至自然萬物,在浮士德眼裏,已經上升到上帝的位置,它們具有神聖的性質。在洞穴之中,浮士德借助地靈溝通自然萬物,同時也提升了人的神性。浮士德一直將自己比擬為上帝。浮士德相信萬物有靈,他在自然萬物中感受自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