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作為審美對象和藝術題材,在不同的曆史階段和文化傳統中都有出現。中國古代文人墨客喜歡荒寒之境、殘破之美。以悲壯求琴,以荒寒索畫,以惆悵入詩詞歌賦,通常被認為是中國文藝的一大特色。歐洲藝術以廢墟為題材的也不少見。從浪漫主義到批判現實主義再到現代主義和新表現主義,廢墟就像揮之不去的幽靈一樣不斷出現。應天齊近來的創作也以廢墟為主題。他去年受邀參加第13屆威尼斯建築雙年展,題為“世紀遺痕與未來空間”的個展引起了國際社會的強烈震撼。丹托曾經斷言,由於藝術中的所有可能都業已窮盡,今天的藝術不可能再給人以震撼的效果。然而,應天齊的藝術的確讓人震撼。盡管廢墟題材已經被曆史上的藝術家反複使用,但是當它再次出現在應天齊的作品中時仍然觸動我們的神經,其中的原因是什麽呢?
首先,讓我們做一點簡單的曆史追溯。隨著浪漫主義取代古典主義,崇高也取代了優美。與小巧、光滑、明亮的優美不同,崇高具有巨大、強力和晦暗的特征。與優美激發愉快和愜意的情感不同,崇高激發的情感是驚愕和恐懼。從18世紀開始到19世紀中期,歐洲浪漫主義文藝蔚為大觀。人們通過表現廢墟的文藝作品,來釋放自己的**,同時表達對具有超強力量的自然和神靈的敬畏,表達對人類自身創造的偉大曆史的敬畏。德國畫家哈克特(J.P.Hackert)的《歌德參觀羅馬鬥獸場》(Goethe Visiting the Colosseum in Rome,1786)就展示了廢墟的崇高。然而,到了19世紀中期,浪漫主義開始衰落,取而代之的是批判現實主義。不過,廢墟主題並沒有隨浪漫主義的衰落而消失,相反,它在批判現實主義中變得更加強烈和突出。英國作家狄更斯(Charles Dickens)給我們描述了一個如同工業廢墟一般的倫敦。隨著霧霾大範圍侵蝕中國,我們仿佛穿越了時空,進入狄更斯筆下的倫敦,對廢墟之城感同身受。在狄更斯筆下,我們看不到對自然、神靈和曆史的崇敬,看到的是對資本主義和工業社會的控訴,對勞動人民的同情。19世紀後期出現了現代主義,它在20世紀初席卷歐洲。我們在現代主義的代表詩人艾略特(T.S.Eliot)那裏再一次看到了廢墟。在他的著名詩篇《荒原》中,我們看到的與其說是地貌上的荒漠,不如說是精神上的廢墟。在艾略特的詩歌中,我們既看不到浪漫主義畫家的崇敬,也看不到現實主義作家的控訴,我們看到的是不動聲色的冷漠和荒誕。在20世紀80年代興起的德國新表現主義中,我們再一次看到了廢墟的主題。第二次世界大戰造成的物理上和精神上的創傷,成了戰後德國人揮之不去的夢魘。德國新表現主義藝術家在表現廢墟題材的時候,體現的情感十分複雜。戰爭留下的創傷是如此巨大,以至於人們都忘記了疼痛,有的隻是不知所措的驚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