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幫”字說出口,倪女士脫力似的,軟軟地靠向老友肩頭。
她眉眼低垂,仿佛剛才提出的請求很見不得人,又彷佛這個請求是把刀,把她深藏的秘密連血帶肉剜了出來,乍攤到陽光下,連她自己都不敢認領。
徐英華嫻熟地摟著她低哄,就像六十年前的徐根娣安慰軍裝不稱身的小同學。
漸漸的,倪女士開始說她記得的古麗。一字一句,斷斷續續,像陳年瘀血一口口朝外嘔,每一下都伴著痛苦。
其實她的記憶並不多,零零散散,有些還相互衝突。
前一句說古麗是個白白胖胖的小女孩,眼睛烏溜溜像葡萄。後一句說輕得跟小貓似的,拍背睡覺時能摸到細細小小的骨頭。
她記得把古麗抱在懷中喂奶時的喜悅,但孩子好像吃的是羊奶和米湯。上海寄來的包裹裏有大白兔奶糖和糕餅,她用熱水化開做成糊糊,古麗吃得可開心了,小手沾著糊糊砸吧砸吧。
她拆了枕套給古麗做繈褓,還笨手笨腳繡了幾朵小花。
“繡的玫瑰花,針法還是你教我的。”
“玫瑰花……”徐英華想了想,眼睛一亮,“那就對了,你說的是那個古麗!”
她把棄嬰的故事告訴倪女士,倪女士神情茫然依舊:“我的古麗,就是那個古麗?”
“錯不了。趙寶鈴走了以後沒多久,你也被調走了。我教你繡花隻能是在七團這三年。”徐英華很篤定,“那時候我們都很疼愛小古麗,好多人都給她做繈褓、做小衣服。小家夥的尿布掛出來,就跟萬國旗似的。”
倪女士沉默了很久,顯然不太能接受自己的女兒變成了集體的女兒。
“可是我記得……”她艱澀地說,“孩子在我身體裏的感覺,像種子一樣,一點一點撐起來。”
她記得把被單撕成條,一層層緊緊地纏住肚皮,再穿上臃腫的棉衣棉褲。那種偷偷摸摸的恐慌,至今想起來還心驚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