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借命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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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在杜湘東的印象裏,幾乎是剛吃完豬下水,劉芬芳就病倒了。其實也沒那麽快,而是又過了幾個月,對許文革的監視超過一年以後。覺得快,隻是因為生活太過重複,仿佛許多天都合並成了一天。那是個暮春的晚上,杜湘東騎著三蹦子回來,看見冷飲攤空著,電喇叭還在播放《從頭再來》。他以為劉芬芳是回去取什麽東西了,便跨下車,慢慢往家走去。開門拉燈繩,赫然就見**橫著一具軀體,身下滿滿的血,把褥子都洇了一大片,整個兒人好像躺在了一朵豔麗的紅花上。這時劉芬芳還有意識,她滿臉煞白,眼睛瞪得撐大了一倍,顫聲說:“我這是怎麽了?本來就想躺會兒,一躺就起不來了。”

杜湘東把她橫抱起來,衝到屋外去喊人。七手八腳送到醫院,劉芬芳已經昏迷不醒。折騰到後半夜,醫生才從急救室出來,說是子宮肌瘤長得不是地方,引發了大出血。又劈頭蓋臉責備杜湘東:“一個常見病,怎麽拖到現在才來?她糊塗還是你糊塗?”這時杜湘東才想起來,以前劉芬芳曾經說過小肚子疼,但因為圖便宜,去了一家“免費門診”的婦科醫院,結果真正的毛病沒查出來,反倒向她兜售五花八門的補藥,還號召她做個吸脂隆胸。劉芬芳被那些價目表嚇著了,此後疼也忍著,再不敢看病,就生生拖成了今天這樣。

現在後悔也沒用,人家說怎麽辦就得怎麽辦。醫生建議切除子宮:“你們這個歲數也用不上了,對吧?”杜湘東滿頭大汗地簽了字。沒想到剛做完手術,劉芬芳又開始了更加洶湧的出血,直接被轉進了ICU。昏迷,搶救,再昏迷,再搶救,半個月之內下了兩次病危通知,最後總算撿回一條命來。陪床期間,杜湘東的腦子都是空的,但隻要一閉眼,仿佛就看見劉芬芳已經死了,她的靈魂正坐在一朵巨大而鮮豔的紅花上跟他告別。直到接到通知可以辦理出院,他才意識到了一個比大出血更加迫切的問題:下崗職工劉芬芳是享受不到報銷政策的,而重症監護室每天的花費就得上萬,還有手術、護理、進口藥……再掏出存折一看,倆人的積蓄也許還不夠這趟住院的零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