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個初夏開始,杜湘東的生活裏多了一項內容,就是不定時地去探訪姚斌彬他媽。有時很勤,三兩天一趟,有時稀疏,但間隔最長也就半個多月。去時所做的事兒也很尋常,首先是照料女人的生活起居,洗衣曬被,到農貿市場買菜。要是涉及不太方便的事情,比如洗澡和上廁所,那就隻能請鄰居的女同誌來幫忙了——有空的多是一些老太太,顫顫巍巍地扶著顫顫巍巍的姚斌彬他媽前往公共衛生間,常常解個手就得耗費半個小時。一旦人家表露出嫌麻煩的意思,這活兒就不能白幹,杜湘東得偷偷塞給老太太幾個錢。
家屬區的其他住戶也認識了杜湘東。他們聽說他是個管教,剛開始還會感歎兩句“人民警察愛人民”乃至“人民罪犯人民愛”,也不知是在讚美還是揶揄。後來就成了見怪不怪,碰麵時打個招呼“吃了嗎”“又來啦”,好像杜湘東是姚斌彬家的一個成員似的。
杜湘東這時會想,許文革來這個家時,會是怎樣的狀態呢?
而他固然不會把自己想象成許文革。他是來刺探許文革的。這個任務在姚斌彬他媽那兒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實現。許文革的住處是單身宿舍裏六個床位中的一個,床頭貼了張通緝令,好像在提醒室友,這個逃犯會隨時跑回來睡覺。姚斌彬他媽交給杜湘東的那把鑰匙卻對應著別處,是廠區外側一排平房中的一間。那是廠子草創初期,第一批建設者們的臨時住所,到了杜湘東前去調查時,房屋都敞著門,廢棄著,唯有那間小屋門上掛了把鎖。開門進去,別有洞天:裏麵並無家具,靠窗的亮處擺了一台小車床和一個工具箱,車床的電源是從牆外引過來的,工具箱裏除了扳手改錐,還有遊標卡尺、焊槍以及形形色色杜湘東所不認識的家夥什兒。對麵靠牆的那一側,則堆放著更加琳琅滿目的工業產品:縫紉機的機頭、老式自鳴鍾、隻有後輪沒有前輪的自行車、農田裏灌溉用的小水泵……光笨重的話匣子就有三台。杜湘東抄起一台打開,居然能響,可以收聽《新聞和報紙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