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阿倫醒來,才發現自己遠沒有想象的那麽堅強。
眼睛失明以前,她最怕的是黑夜,因為黑夜讓她看不到任何東西,她惶恐地想象每一分鍾的流逝,想象自己距離那一天的逐漸縮短的時日。黑夜讓她失去勇氣和自信,直到窗外天光熹微的那一刻。她的豪情就象安徒生筆下沼澤王的女兒,白天是如陽光般美麗的公主,儀態萬方,優雅奪目,晚上卻變成一隻醜陋的青蛙,縮在角落裏捱到天亮。
不過,無論夜晚如何不堪,總算還有天亮的時候,這是讓阿倫在百折不撓和自暴自棄的反反複複中支撐到現在的動力。可現在,她完完全全陷入黑暗,無論任何時刻,她隻能憑借窗外的鳥叫和走廊裏人聲逐漸沸騰來判斷天亮與否,晝夜對她已是符號,而非牽扯著內心最深處情感的維係。護士和藍越不在的時候,她若有需要隻能起身在房間裏摸索,平時一步就能跨到的地方,她得扶著牆慢慢蹭過去,然後再慢慢蹭回來,仿佛是在凝重水銀般介質裏掙紮,那介質纏絆著她的四肢和身體,噬咬著她的耐心。有時她不耐煩,惱怒大踏步向想象的方向衝去,但往往是被椅子或桌子絆倒,重重摔在地上,摔得渾身青一塊紫一塊,而劇烈的痛楚竟帶給她一種自我報複的快感。
阿倫也歇斯底裏過,她又叫又哭,摔能觸摸到的所有東西,到最後筋疲力盡,嗓子嘶啞,冷靜下來的時候便後悔剛才的衝動,周而複始幾回後,她平靜了,或者說是麻木了,反正是很乖很乖,跟幼兒園等待老師發糖果的乖孩子一樣等待著某個結果的到來。
藍越憂心忡忡地目睹阿倫整個轉變,她倒希望看見阿倫大吼大叫,這樣至少能把恐懼和焦慮宣泄出來,平和安靜的狀態似乎是在醞釀一場更大的風暴。她經曆過無數病人與家屬的生離死別,或許是因為事不關己,也或許是因為職業需要的冷漠,讓她能理智嫻熟地處理一切。可這次不一樣,雖然阿倫與她結識不過個把月,可她對這個女孩子早已生出相逢恨晚的知己之情。她也曾幻想過如果阿倫沒有生病會怎樣,然而每次的設想總以無法遏止的辛酸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