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道樹被剪成長方形,這便是法國了。阿玉每天在一個四方的操作台切幾十顆卷心菜、洗幾百隻盤子,深夜再回到梯形的閣樓睡下,因此覺得法國是很幾何的。但是銀行賬單、水電費催繳單、稅單又告訴她,生活主要的問題是很代數的。
申請的補助抵不抵得上交通費?超市的打折券怎麽用最省?阿玉考慮的事情暫時是這些,還沒有考慮買一張電影票的事,也沒有考慮買一支香奈兒口紅的事。當初姆媽說,就跟你堂姐出去吧,在那裏做窮人總比在這裏做窮人好。阿玉記住了,每個月領一次房屋補助、兩次政府救濟。救濟站設在城郊,要坐長長一趟地鐵。地鐵偶爾破土而出,在地麵上運行。阿玉就向窗外偏偏頭,看幻燈片一樣地看看。她的目的地在城市邊緣,那裏毫無風情,隻有流浪漢和酒鬼。
好在回程時,她懷裏多一隻寶箱。裏麵有蔬菜、肉類、奶酪、水果,都是超市快要過期的食物。她的對麵則多出一人一狗。那人穿一身歪歪斜斜的迷彩,看上去不是什麽善類。那狗嘛——傳說歐洲的流浪漢養條狗便能合法行乞,還能多拿些救濟。其實關於那人,我們有很多細節可以補充。比如他的頭發是金棕色的,眼睛是灰藍色的。又比如他的狗,黑得像上個世紀的夜,其實內心和它的舌頭一樣是粉紅色的,是十分黏人的家夥。不過阿玉渾身緊巴巴,笑也不敢笑一下,更沒有空觀察這些。
那人從褲兜裏伸出手來,阿玉心裏就掠過兩百種可怕猜測。這無疑是一雙雄性勃勃的手,寬大,粗壯。她能夠輕易地想象這雙手如何扯住提包的帶子,如何將一個細軟的脖子緊緊扼住,如何捏成拳頭,又如何落在某個人的門麵上,打落幾顆牙齒。這座華美的城市如今落下犯罪之城的惡名,與他們這樣的人可脫不開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