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少有什麽人是對光咲全心全意掏心掏肺的,於耀算一個,前麵一個是外公。光咲從沒感到外公是切切實實離自己遠去了。很有意思的,他時常從夢裏回來,以一種老頑童的模樣,眼角眉梢都沒了生前的哀傷,說的話也都孩子氣的不著邊際。
隻有一次,外公完全不是外公的長相,而是馬路上的一個陌生老人,光咲看見他走得踉蹌,上前扶他過了斑馬線,他很動情地懷念:“我有個外孫女,和你一樣大,兩個眼睛圓圓的,三歲就能從一數到一百,再倒數回來,那些印著偏旁部首的積木隨便怎麽組合,拚出再難的字她都認識。三歲就頂聰明了。”告別老人後,光咲才逐漸想起了一點零零星星的往事,原來他說的外孫女就是自己,她震驚於外公怎麽變了樣,更震驚於外公怎麽認不出自己了,急匆匆追回去,外公已經不見了。光咲急哭了,哭著醒過來,醒來後又抽抽搭搭好一陣,覺得這個夢可能是在說明,外公想念自己了。
大部分時間,外公在夢裏都是愜意或高興的。有時他穿著長袖坐在公園長椅上看夕陽,光咲偎在他身側,老人家咂咂嘴反複念叨著:“好想再吃一次香椿炒蛋啊。”
外公在夢中說過的每句話,光咲都會放在心上,吃飯時想起來,癡癡呆呆喃喃自語:“香椿是什麽啊?”
父親從報紙上抬起眼睛看向她:“唔?香椿?春天的一種蔬菜,味道很足,喜歡的人特喜歡,討厭的人沾也不要沾。就跟榴蓮差不多。”
味道很足麽?那就對了。一定是外公喜歡的。
在她的記憶碎片裏,外公當年還很喜歡吃臭豆腐。在街邊小攤看見了,一邊咽著口水一邊數口袋裏的零鈔,錢夠的時候不多,偶爾買下了就匆匆帶回家,用小碟裝起來擺上桌送到光咲麵前。光咲就屬於那種接受不了臭豆腐味的另一類人,不領情地推開小碟跳下凳子走了。外公癟著嘴很受傷的表情,“不識好歹的丫頭片子”,用筷子撚著臭豆腐往嘴裏放,不知為什麽,以前明明覺得好吃的也變了味。後來他也不太在小攤前駐足了,聞見臭豆腐味就低下頭信步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