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風暴忽然停止了。
死裏逃生的人們驚魂未定地抬頭。之前在風暴中,他們死死抱住橫木、帆索、折斷的船舷,連手被割破了也不敢放,現在終於猶豫地鬆手,嚐試著在傾斜了的甲板上走動,朝四周張望。籠罩著他們的是徹底的死寂,之前呼嘯的狂風和憤怒的海浪便如同一場噩夢。在他們的頭頂,布滿巨大墨囊一般的黑雲,唯有一側的天穹出現了缺口,露出陌生的星座和晴朗的夜空。
“得救了,我們得救了!”領頭的水手喊道。
其餘的水手紛紛響應,唯有兩個人不曾應答。一個是這艘“承遠號”的船老大,正是他率先發現了逼近的風暴,指揮著大家卷起了帆索,扣好帆角,夾緊船桅,釘上船艙的扣板。也正是他將自己綁在了舵盤上,帶著眾人在鋪天蓋地砸下來的雨水中一路闖到了這裏。此刻他卻像瘋了一般掙開繩子,撲在羅盤上。木製的航海羅盤上立著個黃楊木雕的鐵拐李,笑眯眯地朝前伸直了一隻手臂,它原本應該替大家指出南方,現在卻喝醉了一般在原地打著轉。
“別慶幸得太早了!”船老大大喊,“我們在風暴眼裏,唯有在這裏是寧靜的,但它還在!”
一道道紫銅色的閃電不時在墨雲之間出現,照亮造型猙獰的雲團。狂風低吼著,如同不懷好意的野獸,它暫時地退了下去,卻從四麵八方圍困著這艘船。水手們都沉默了,回想著剛才在風暴中的一路顛簸。已經殘破的船,還能再闖得出一條活路嗎?
另一個一直保持沉默的人,卻在這時站了起來。這是個邋裏邋遢的流浪漢,頭發盤結,身上衣物油膩發亮。當風暴降臨,水手們都在為了活命而前後奔忙時,他卻一直在甲板上盤腿旁觀。承遠號上運的是無夏城鳳和樓的青梅酒,要從海上運到泉州去的,被風暴一襲,絕大部分都跌入了海中。其中一桶從高處摔了下來,正好砸碎在這流浪漢身邊,他索性將腦袋都埋入了酒桶中,將那剩餘的青梅酒混同著雨水海水,喝了個痛快。饒是如此,他也沒有挪動過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