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周易說,我這個人易犯嘴煞。嘴煞是我們這兒一種很老的說法,就是說了不該說的話,有點類似於禍從口出的意思。我猜想它應該是源自某種古老的迷信:古人相信語言的力量,他們相信有些話語是具有魔力的,是不能輕易說的,一旦說出口就會引起某種後果,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名字——我前麵說過,我們這兒不作興喊死人的名字。除此之外,還有很多類似的嘴煞,比如說坐船的時候不能說白龍王爺的白字,進山的時候不能提八爺爺的八字(八爺爺是我們這裏管山神的稱呼,但也有人說八爺爺其實不是山神,是山裏的野豬),如果要說八,就要用“滾”字來替代,相應的七是“草”,五是“湯”,所有的數字在不能提到的場合都有另外一種發音的說法。
那個時候他們還相信毛主席的名字也是有某種魔力的,因此提到毛主席,都隻說“他老人家”,別的地方背毛主席語錄,都是毛主席說什麽什麽,到了我們這兒,就變成他老人家說什麽什麽,搞得來我們這兒的知青都很別扭;而且他們最受不了的是,別的地方背毛主席語錄都是理直氣壯的,聲音很洪亮,我們這兒說到“他老人家”都是悄聲悄氣的,生怕被什麽東西聽去似的。我們村裏的老革命羅伯當年去縣城學習作報告,為此還挨了縣幹部的批評,要把他的這個毛病糾過來,非要他大聲把毛主席的名字給說出來,羅伯很驚嚇地說:“不能說嗬,說了折壽嗬。”如果不是他這個老革命資格真的很老,差一點老革命被打成反革命。但這反過來說明,當年毛主席在人們的心中是跟神一樣的存在,因此他老人家是輕易叫不得的——當一個名字有太大力量的時候,常掛在嘴邊就會折壽。
至今我們這邊的老人還有這樣的迷信,他們說話裏麵會夾有很多隱語,指代那些他們認為不能說出來的名詞,聽他們說話會非常困難,簡直就像聽天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