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細心的讀者可能會問:在第二十三回裏,周匯本從古本的異文裏,對薛寶釵入住大觀園的處所,取“蘅蕪苑”的寫法,那為什麽第二十六回的回目,卻是“蘅蕪院設言傳蜜意”呢?這是因為在所存的古本裏,這回都是這樣的寫法。周匯本雖然對什麽是曹雪芹的原筆原意有自己的辨析,但前提是尊重古本的現狀,不去“徑改”。那麽,對第二十七回的回目,周匯本一方麵照錄,一方麵把自己的看法告訴讀者:“‘楊妃’‘飛燕’字樣甚俗,不可無疑。‘藤花榭本’‘飛燕’二字空白,必非無故,此等文筆,恐非出芹手。”“藤花榭本”是清朝嘉慶、道光年間的一種刻本,它雖然把高鶚的續書一並刻印,是個一百二十回的本子,但刻印者見到第二十七回的回目,也能存疑。因為用“楊妃”形容寶釵,從正文裏還能找到根據;用“飛燕”形容黛玉,正文裏既無依據,而且黛玉除了體瘦身輕外,實在與以舞邀寵的“飛燕”(漢成帝的皇後)再沒有任何契合點。
畢竟我們現在看到的古本,都不是曹雪芹的親筆原稿,批語也不是脂硯齋的筆跡,全是經他人之手抄錄的(紅學界稱之為“過錄”),飽經時代滄桑、歲月磨洗,都有殘缺,兼有描改。雖然彌足珍貴,卻也不能不對某些地方存疑。
我曾在一次訪談裏說,對於《紅樓夢》,我采取文本細讀的研究方式,有時候連一個標點符號都摳得很細。有人就指出,說古本《紅樓夢》根本就沒有標點符號,你怎麽這樣講話?20世紀白話文推行以前,中國的文章是沒有新式標點符號的,我們現在習用的標點符號,是隨著白話文的推行,而逐漸演變成這個樣子的。那以前讀文章,因為文章上的字連成一片,讀者是需要根據文意斷句的。斷句也就是一句塗一個墨點或畫一個圓圈,很簡單的辦法。那以前的中國書都用繁體字,豎寫,從右往左翻篇兒。現在中國香港、澳門、台灣地區,印的書雖然使用了新式標點符號,但也基本上是繁體字豎排,近幾年來,才有雖然字是繁體卻橫排出版的做法。比如我的兩本《劉心武揭秘〈紅樓夢〉》,2006年在台灣出版,就是繁體字橫排本。這些情況,是要特別對一些不大知道中國文字書寫、印刷、出版流變的年輕人說明的。那麽,我說對《紅樓夢》的文本摳得很細,連一個標點符號也不放過,指的就是這樣兩層意思:一、對古本上原文的斷句,如何斷,要細摳;二、斷了句,如何使用新式標點符號將其意思表達準確,更值得細摳。這關係到如何確定曹雪芹的原筆原意。要向廣大普通讀者提供一個通行的《紅樓夢》版本,這項工作的意義更是格外重大。周匯本的優點在於,除了對古本的文字細摳外,對如何斷句及如何加新式標點符號,也摳得很細。為了盡可能複原,或至少是接近曹雪芹的原筆原意,這樣細摳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