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艾齊茶場,是分不清敵友的,當然也不用上升到“敵”“友”的高度,但要搞清某甲與某乙到底是要好還是互相不對付,很難。剛剛還疑慮肇事者家屬會不會假公濟私,一轉眼,嶽母又叫我們一同去登門慰問,因為肇事者黃玉坤的母親秀巧是嶽母的老閨密,黃玉坤比擷梅大三歲,小時候一起玩過,能算青梅竹馬。
出門前,嶽母忽然衝擷梅使個眼色。擷梅歎口氣,攔住我叮囑說:“要是秀巧阿姨提到東都大學,你要表現出自家母校的親切。”
沒錯,來到艾齊鎮,我們都得虛構一些東西披掛在身:我不再是大專畢業,而是響當當的東都大學畢業生,然後被優選到全國知名的東梁集團工作;由於不滿足於按部就班的穩妥職業(真實原因是東梁每況愈下),我挑戰自我開了公司(參股而已);我任總經理(其實是副的)的公司非常興旺,為四五十號人(實際不到二十人)提供了就業崗位;我還得抹掉離過婚的經曆,變成眼光太高,苦候多年,終於遇到了同樣寧缺毋濫的高校女教師鹿擷梅小姐,這才雙雙初婚。我父母退休前的崗位分別從東梁集團的檢驗科長、工人,修改成總工程師和廠醫;而擷梅受困於論文而遲遲評不上的副高職稱,在艾齊鎮則已成為她的囊中之物。
我本來也反對這些說辭:“一個謊言,需要一百個謊言來補充說明。到時候被戳穿了,更難看。”
“我也沒辦法,我父母都這麽宣傳出去了,我總不能拆他們的台。總有一天能評上的吧?”關於職稱,她也是心有千千結。
後來,我也相信這是他們鎮的民風,我嶽父母不這麽包裝我們,就會吃虧。
比如右鄰秀巧阿姨,她孫子學習並不算好,但在她嘴裏卻不差:“拿過年級第一名呀,那次他爸爸媽媽沒時間,我們去開家長會,都老有麵子的。”她說的可能是孫子上小學時某次小測驗的成績,但一直記在功勞簿上,成為她孫子富有潛力的重要證據,他一旦用起功來前途就將不可限量。隻是這個“一旦用功”一直等到高考,都沒有發生。最後他上的是擷梅所在大學的二級學院,也就是三本,托擷梅找熟人,上了一個據說就業形勢還不錯的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