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濕涼的地板上坐著一個女孩,整個人透出一種絕望和悲傷,像一隻困獸,但兩隻眼睛仍非常警惕地看著我。我也直直地和她對視。我知道,這短短幾秒鍾她會對我這個人下判斷,我不能躲閃,從表情到大腦都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鬆動——這是建立信任的關鍵時刻。
像這樣和精神病患者的“較量”,我時不時就要來一次。如果這“第一眼”患者不信任你,之後的治療裏無論如何努力,都很難再取得信任。這裏麵有很多類似直覺或者氣場的東西,打個不太恰當的比喻:熬鷹。鷹的習性凶猛,據說剛捉回來的時候馴養的人不讓它睡覺,最後鷹實在熬不住了,就被馴服了。此刻,我麵前的這個女孩就像一隻被“熬”著的鷹。隻是熬她的不是別人,是她自己。
01
那天一早,內分泌科主任親自打電話給我,說熬了一整晚,就等著天亮請我們去給女孩會診。女孩25歲,這是她順產後的第二十天。前幾天家裏人發現她反應變慢、嗜睡,懷疑是“產後抑鬱”。昨天入院,幾小時後她突然發狂,“啊啊”叫了一會兒就發不出聲音了,還自己把輸液針硬扯掉了,出了不少血,白床單和被子染紅了一大片。女孩把病房裏她手能拿到的東西全砸了,下床去夠其他東西的時候突然一下子坐在地上,就再也站不起來了。護工去扶她,沒想到居然被她咬了。後來實在沒辦法,幾個人按住她讓護士注射了好幾支鎮靜劑,但一點效果也沒有。
一整晚,女孩一分鍾都沒睡,一直瞪著眼睛,誰靠近就往誰身上扔東西。後來護工怕地上涼,給她鋪了兩床被子,她就那樣在地上坐了一整晚,時不時像啞巴似的從喉嚨深處發出幾聲哀鳴。
我一聽,女孩八九不離十是個“癔症”患者。“癔症”乍聽起來非常嚴重,比如突然看不見聽不見,不會說話不會走路了,說發病就發病,沒有任何生理學障礙,也查不出原因。但癔症的特點是來得快去得也快,有時不用治療就會自動好轉。這病在精神科非常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