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盡管竇宗奎活著的時候,從沒往家裏拿過錢,可好歹是一家之主,沒了他這個主心骨,家裏頭過得更難了。寡婦媽帶著仨閨女,老大是個癱子,老二老三少不更事,小兒子又是個連指,整天勞神費力不說,心裏頭還別扭,沒過多久,竇韓氏的身子累垮了,撐不到半年也歿了。全憑癱在炕上的春花裏外張羅,沒日沒夜地剪窗花、納鞋底、給人家縫縫補補,又帶著兩個妹妹編籃子、續棉花、擇豬鬃、挑馬尾,幹些力所能及的零活兒,這才勉強過活。
大姐春花心慈麵軟,隻盼著自己這個老兄弟將來有點出息,可一直也沒個大號,人們隻叫他“舍哥兒”,意思是沒了爹娘的苦命孩子,於是托本族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爺子,給舍哥兒取個大號。地方上的同宗同族,五服之內拜著一個祖宗,沾親帶故的也不用拿禮,跟人家說兩句好話就行。老爺子一排輩,舍哥兒的輩分還不低,該是“占”字輩,蘿卜不大,長在輩兒上了,本地很多年輕力壯的竇姓後生,都得叫他一聲叔。以前起名字,主要避聖諱、官諱,但是不避龍鳳。老爺子挺有見識,說竇氏宗祠中掛著列祖列宗的畫像,按咱當地話講叫祖宗影兒,其中一位留下繪像的老祖,也長著一對夜貓子眼,早年間騎著黑驢憋寶發財,創立了杆子幫,甭看這孩子連指,幹活兒不方便,卻是拿寶的龍爪子,一雙眼又亮得出奇,跟那位老祖先一樣,絕非池中之物,當擇一個“龍”字。舍哥兒從此有了名字——竇占龍!
光陰似箭,轉眼竇占龍長到十一二歲,仍是又瘦又小,雙手皆為連指,筷子也拿不了。不過這小子挺聰明,村裏的私塾一上課,他就去門口蹲著,竇家莊的私塾裏不教“三百千”“小綱鑒”,一開蒙就學做買賣。竇占龍瞪著一雙夜貓子眼,看見別的孩子讀書識字打算盤,自己也拿手在地上比畫,先生教的商規口訣,他能夠過耳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