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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占龍也是一回生二回熟,又按竇老台說的,扛著粗麻杆子跑了一趟冥衣鋪。舊時的冥衣鋪,可以做人、鬼、神三界的買賣,門口擺著一匹紙馬,幌杆上吊著紙糊的轎車軲轆,廊簷下懸掛一尺寬、三尺長的木框招牌,漆著黑邊,縛著紙花,內裏三個白底黑字“福壽齋”,兩側襯著小字“細做綾人、尺頭桌子、黃幡寶蓋、車船轎馬”。做這類買賣的都紮堆兒,旁邊緊挨著杠房、棚鋪、棺材鋪(也叫桅廠),一般人沒事兒誰也不會進來,打門口路過都嫌晦氣。竇占龍三天兩頭跟朱二麵子去管橫事、鬧白事,對冥衣鋪並無顧忌,邁步進去一看,鋪子雖不大,塞得可是滿滿當當,齊頂子高的貨架子上琳琅滿目,從倒頭以後鋪的金、蓋的銀、各式各樣的裝裹,到接三用的轎車、牛馬、箱櫃以及伴宿用的樓庫、五七燒的傘、六十天燒的法船、開路的小鬼、隨從仆人、金橋銀橋、童男童女、打狗棒、照屍燈,全是紙糊的,五顏六色。鋪子當中擠出塊地方,擺了一張長桌,素三彩罩子中點著一個蠟燭頭,照得整個冥衣鋪亮亮堂堂。鋪子裏沒別人,弓腰駝背的鬥雞眼裁縫,正坐在桌子後邊,一手拿鐵剪子,一手拿銅壓子,低著頭裁剪黃紙。
竇占龍闖過一次賊窩子,已然是成竹在胸,直接掏出帶血的鐵斑鳩,咣當一下扔在桌上,眼瞅著罩子中的蠟燭變暗了,忽忽閃閃地將滅未滅。裁縫登時一激靈,繼而瞪大了一雙鬥雞眼,直勾勾盯著鐵斑鳩,額頭上冷汗直冒,戰戰兢兢地問竇占龍:“小爺,我沒招惹過你啊,咱倆無冤無仇,你這是要幹什麽?”竇占龍把爪子一伸:“你給我一件東西,我立馬走人!”鬥雞眼裁縫苦著臉求告:“小爺,你睜大了眼仔細瞧瞧,冥衣鋪裏全是給死人的紙活,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啊,你看上什麽了盡管拿走……”竇占龍打斷他的話說:“不必揣著明白裝糊塗了,別的東西我用不上,隻要你壓箱底的一遝子火紙!”話音未落,隻聽哢嚓一聲,鬥雞眼裁縫從板凳上跌了下去,雙手捂著屁股,嘴裏哎喲哎喲直哼哼。竇占龍讓他別裝蒜,趕緊把火紙拿出來。裁縫自知對付不過去了,又不能幹瞪眼瞅著蠟燭滅掉,隻得自認倒黴,耷拉著腦袋打開牆腳的箱子,翻出厚厚一遝子火紙,不情不願地捧在手上交給竇占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