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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二麵子不知竇占龍打的什麽主意,你給多少錢人家也不賣,不偷不搶還能怎麽著呢?竇占龍不再多說,帶著朱二麵子回轉客棧,結了賬,兩人騎驢出蘇州城,一路奔了江邊。江南氣候宜人,草木蔥蘢,山水似繡,大江之上白帆點點,岸邊停靠著許多打魚的木船,靠水而居的漁人、撐船擺渡的艄公,全是指著江水吃飯的。
竇占龍無心賞景,徑直找到一艘靠岸的木船。江上的漁船,多為三桅或五桅的帆船,眼前這艘卻是七桅船,正當中七道桅杆,頗有氣勢,不過已經倒了四根,船身斑駁,看上去破破爛爛的,船幫也是幹的,可能很久沒下過水了。竇占龍留下朱二麵子看著驢,從不離身的長杆煙袋鍋子也不帶了,踩著跳板上了船。很多漁戶世代住在船上,這艘船上也搭著一個破舊的木板屋。竇占龍推開木條子門,彎腰鑽進去,屋子正中間安了灶火,咕嘟咕嘟燒著開水,有張小木頭桌子,放著杯盤碗盞,吃飯的家夥什,靠邊堆放著亂七八糟的雜物,什麽破漁網、爛船帆、缺了一半兒的鍋蓋、掉了嘴兒的銅壺,沒有一件囫圇的擺設。桌子旁邊坐了一位老漢,半披半穿一件油漬麻花的短襖,腳上的布鞋咧著嘴,往臉上看,皺紋堆壘,兩腮塌陷,眼珠子發黃,蓬頭垢麵,胡子能有半尺來長,嘴裏叼著旱煙袋,一隻手哆裏哆嗦地捏住煙袋杆,吧嗒吧嗒地噴雲吐霧。雖然木板屋四麵漏風,卻也嗆得人喘不上氣。
竇占龍彎腰施禮:“老爺子,跟您討碗茶喝!”這個老漢比朱二麵子還懶,看見竇占龍進來動也沒動,幹咳了兩聲,抬抬下巴頦子:“自己倒吧。”竇占龍斟了一碗熱茶,沒話找話地問:“怎麽稱呼您老?”老漢道:“我姓佟。”竇占龍又問:“您就一個人住?”佟老漢無精打采:“窮光棍兒一條,沒娶過媳婦兒。”竇占龍道:“我瞅您這船挺氣派,舊是舊了點,尋常漁戶可置辦不了這麽大的!”佟老漢聽竇占龍誇他的船,話一下子多了,說他家祖籍山東,祖輩人為避饑荒,逃難到長江邊上,被好心的漁家收留,跟著人家撒網捕漁,又被招入贅,成了上門女婿。漁家通常以幾艘、十幾艘船結隊撒網,他祖上卻喜歡單打獨鬥,船頭掛一張口袋般的圓網,沉入江中,船往前行,魚自己奔著網裏鑽。又馴養了許多鸕鶿,身形如鷹,嘴利如鉤,腳似鴨蹼,趾高氣揚立在船舷上,一旦見到魚群,便即撲騰著翅膀躍入江中;若是遇上大魚,幾隻鸕鶿也會打陣鬥帥,有的啄魚眼,有的咬魚尾,有的叼魚鰭……轉眼間將大魚拖到船上向主人討好,最擅長的是捕拿鰣魚,因此在江上闖下一個名號。傳到他爺爺那輩,受雇於蘇州織造大老爺府,單是捕撈鰣魚這一項,足夠一家子人吃香喝辣,用不著再幹別的,半躺半臥在船艙裏喝酒吃肉,如同監工一般,等著鸕鶿賣力捕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