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十二月。
十三年後,在三春園白雪禦宴上那一場改變命運的棋局發生後的第十三個年頭,白囚衣的落魄公子站在長安死牢的木籠中,垂眸道:“寧老師,殺了我吧,你終於能獲得內心的寧靜了。”
滿室燭火飄搖。
獸麵的中年人站在籠外,輕輕搖頭。
“可我無法平靜。”他說,“十三年了,我必須和那個孩子下完這一盤棋。”
“可他沒法和你下棋了。”
“什麽?”
“他沒有手指了。”韋溫雪平靜地說,盡量自然地抬起了自己仍在流血的右掌,“你看,他已經沒法夾起棋子了。所以你放心吧,他不可能再贏你了,他永永遠遠地認輸了。”
寧老師猛地怔住。
他不可思議地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那顫抖的指尖。那差點躲回去的手掌是冰涼的,食指被一條歪扭醜陋的紅傷口觸目驚心地斬斷,被他看了幾秒,最終還是倉皇地從他的手心裏縮了回去。他眼前隻留下一個蒼白的影子,指甲幹幹淨淨的,修剪得很整齊,是一隻寫詩的手,十三年前曾輕輕抓住過他的衣袖,是那隻手。
時隔多年。
是那隻手。
獸麵的寧老師望著垂頭不語的白囚衣公子,恍然看見了漫天梧桐葉在盛夏金光中搖晃,孩子伸出小手牽住他的衣袖,安靜地走過一段又一段陰影中的長路,黃昏的風吹起衣擺,碎光跳動,他們走過整個夏天,那曾是美好而寧靜的時刻。
那個時刻本來是可以延續一生的。
從三春園出來的時候,那小小的孩子正坐在哥哥懷中,低頭撫摸著手中的小花貓,見有人擦身而過,孩子抱著貓抬起頭,隨即驚喜地喊道:“寧老師!”
他卻沒有回頭。
他失魂落魄地往前走,臉色蒼白地往前走,身後的人言人語和放肆笑聲在追著他,他的骨頭幾乎支撐不起他的肉了,他在冬日的陽光中漸漸融化,踉踉蹌蹌,疾走如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