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陳從周說園

梓翁說園

說園[1]

我國造園具有悠久的曆史,在世界園林中樹立著獨特風格,自來學者從各方麵進行分析研究,各抒高見。如今就我在接觸園林中所見聞掇拾到的,提出來談談,姑名《說園》。

園有靜觀、動觀之分,這一點我們在造園之先,首要考慮。何謂靜觀?就是園中予遊者多駐足的觀賞點。動觀就是要有較長的遊覽線。二者說來,小園應以靜觀為主,動觀為輔。庭院專主靜觀。大園則以動觀為主,靜觀為輔。前者如蘇州“網師園”,後者則蘇州“拙政園”差可似之。人們進入網師園宜坐宜留之建築多,繞池一周,有檻前細數遊魚,有亭中待月迎風,而軒外花影移牆,峰巒當窗,宛然如畫,靜中生趣。至於拙政園徑緣池轉,廊引人隨,與“日午畫船橋下過,衣香人影太匆匆”的瘦西湖相仿佛,妙在移步換影,這是動觀。立意在先,文循意出。動靜之分,有關園林性質與園林麵積大小。像上海正在建造的盆景園,則宜以靜觀為主,即為一例。

中國園林是由建築、山水、花木等組合而成的一個綜合藝術品,富有詩情畫意。疊山理水要造成“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境界。山與水的關係究竟如何呢?簡言之,範山模水,用局部之景而非縮小(網師園水池仿虎丘白蓮池,極妙),處理原則悉符畫本。山貴有脈,水貴有源,脈源貫通,全園生動。我曾經用“水隨山轉,山因水活”與“溪水因山成曲折,山蹊(路)隨地作低平”來說明山水之間的關係,也就是從真山真水中所得到的啟示。明末清初疊山家張南垣主張用平岡小陂、陵阜陂阪,也就是要使園林山水接近自然。如果我們能初步理解這個道理,就不至於離自然太遠,多少能呈現水石交融的美妙境界。

中國園林的樹木栽植,不僅為了綠化,且要具有畫意。窗外花樹一角,即折枝尺幅;山間古樹三五,幽篁一叢,乃模擬枯木竹石圖。重姿態,不講品種,和盆栽一樣,能“入畫”。拙政園的楓楊、網師園的古柏,都是一園之勝,左右大局,如果這些饒有畫意的古木去了,一園景色頓減。樹木品種又多有特色,如蘇州留園原多白皮鬆,怡園多鬆、梅,滄浪亭滿種箬竹,各具風貌。可是近年來沒有注意這個問題,品種搞亂了,各園個性漸少,似要引以為戒。宋人郭熙說得好:“山以水為血脈,以草為毛發,以煙雲為神采。”草尚如此,何況樹木呢!我總覺得一個地方的園林應該有那個地方的植物特色,並且土生土長的樹木存活率高、成長得快,幾年可茂然成林。它與植物園有別,是以觀賞為主,而非以種多鬥奇。要能做到“園以景勝,景因園異”,那真是不容易。這當然也包括花卉在內。同中求不同,不同中求同,我國園林是各具風格的。古代園林在這方麵下過功夫,雖亭台樓閣,山石水池,而能做到風花雪月,光景常新。我們民族在欣賞藝術上存乎一種特性,花木重姿態,音樂重旋律,書畫重筆意等,都表現了要用水磨功夫,才能達到耐看耐聽,經得起細細的推敲,蘊藉有餘味。在民族形式的探討上,這些似乎對我們有所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