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陳從周說園

說蘭

小齋內夏蘭開了,竹簾上映上了幾葉蘭影,恬靜得使人可以入定,靜中有動,偶爾憶起呂貞白先生題我畫蘭的兩句詩:“倘有幽香能入夢,人間春夢已迷離。”他見蘭而賦悼,如今我正與他當年相仿佛,更覺得這詩太淒婉太感人了。蘭香是世上最高雅的香,隱而不顯,往往於無意中聞到,而從香中引出你綿邈的遐思,其神秘處就在這裏。因此在花中我最喜欣賞它,那堅韌碧綠的修長葉子,潔白如玉的花朵,迎風婀娜的舞姿,淡逸中沒有一點纖塵,品自高也,它不與尋常花朵那樣,養花一年,看花十日,保養得好,一次花可開半月以上不謝,持久的芬芳,悠長的情誼,對我來說,是受到很大的感染。中國人愛畫蘭,是世界上獨特的藝術,與書法一樣,純粹草綠筆墨的表現,沒有書法功夫,沒有從簡單中寓複雜的構圖,無深淡對比的能力,那就畫成韭菜燒黃蜂了,得到的畫麵是一個亂字,如今畫蘭的畫家逐漸少了,也許是畫家在書法上用力疏忽了吧!

蘭芳高潔圖(陳從周)

現在人們將昆劇比作蘭花,喻其高雅,這一來,仿佛昆劇是曲高和寡了,和蘭花一樣,愛好者僅數人了。其實蘭花稱蘭草,江南山間隨處都有,正如過去昆劇是一種極普通的劇種,深入民間、宮廷,蘭花,群眾喜愛它,人們將女孩子取名叫蘭芳、蘭香、秀蘭等等,並沒有什麽了不得,不過人們欣賞水平高,愛此雅致的花與劇種而已。戲劇界有句老話,叫“昆底”,就是戲要演得好,必須有昆劇底子。當年梅蘭芳、程硯秋、薑妙香等先輩都是演昆劇的能手,俞振飛老先生更不用說了。蘭花有其普遍性,也有其高雅性,亦正如當年的昆劇一樣。隨著時代的流轉,有些人數典忘祖了。不能不使我見了蘭花絮絮叨叨說了這些,也許青年們會說我太迂了,但是曆史與現實不也正是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