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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向總體性和大曆史敞開的散文

這幾年,李敬澤的寫作,日益流淌其對知識的驚人吞吐和天性中的不羈不拘,使得他的近作在文體上表現出跨界、“逾矩”的鮮明特征,呈現出了“萬花筒”“招魂者”“一本書裏跳舞和生活”的麵貌,往往一個篇章中就交織著“博物、知識、考辨、對話、誤讀和他者的眼光”(楊慶祥語)等多重內容。麵對其近作顯而易見的博雜表述,也許更應該追問的是:在其雜陳交錯的寫作背後,是否有一種整體性的思考在統合著?如果有,這種整體性的思考又是怎樣的?他通過對哪些問題的思考獲得這一整體性認知?他的總體性思考又如何建構其創作的整體麵貌?本文將以李敬澤《青鳥故事集》《會飲記》及《詠而歸》為依據,圍繞以上的問題展開討論。

中國社會業已發生深刻轉型,社會成員的思想分歧有所加大。對一個時代的寫作者而言,如果沒有既有的精神共同體及其背後的整體性、全局性思想意識圖式的支持,他們會迷失在眾語喧嘩的熱鬧和紛繁雜亂的世相裏,失去宏觀、完整地把握這個世界的自信,隻好選擇從小處、個體、身邊的局部,去理解和表達這個世界,也讓這個時代的文學,丟掉了“宏大敘事”的能力。

李敬澤顯然對整體性、共識性精神缺失的時代境況,有著清醒的認識,在他最近出版的幾本作品集《青鳥故事集》《會飲記》《詠而歸》裏,他一直在強調“總體性”,“總體性”也成為其上述三部作品極具分量的關鍵詞。在和李蔚超的一次對話中,李敬澤坦然承認,“我們上次曾談過曆史意識問題、總體性問題,我認為文學一定要向著總體性敞開、向大曆史敞開、向中國1840年以來的現代進程敞開、向文明的未來命運敞開。一些朋友一談這個總體性就花容失色,但同時,他們一直致力建構一個文學自身的總體性,搞出它自身的一小套宏大敘事”[26]。在理論上,他表達堅定、清晰,在創作實踐中,他更是不遺餘力堅持這點。在《會飲記》的《機場》中,李敬澤數次提到對“總體性”的理解,他先是借討論盧卡契和布洛赫,說出自己的想法:“沒有了對整體或總體的想象和信念,未來從何說起,希望從何而來?”[27]隨後借《溪山行旅圖》,說出內心的判斷:“這裏是有總體性的,是一種壯闊的聯係,一種隱秘的結構,一種人世間默運的大力,它把蔣介石逐到了海的對岸,他還順便帶走了《溪山行旅圖》”[28]。緊接著,在討論人工智能的話題時,他再一次隱秘但堅定地強調:“問題不在於詩人、小說家或學者是否會失業,問題在於,我們竟如此願意想象這樣的未來,這是一種久違的感覺,那是必將來臨的、很可能無法抗拒的總體性,隻不過,在這個總體裏沒有我們的位置,沒有主體的總體性”[29]。最後,在討論書法和日常生活脫節的時候,他堅定地強調,“這是另一種總體性危機”[30]。在短短篇幅內,他從古今中外、曆史和現實等多重維度,透視了“總體性”這一概念在不同語境中所顯示的本質性特征,凸顯了他對個人化敘事泛濫所致的對宏大敘事漠視的當下語境中,創作實踐在作品或文體探索上日漸孱弱的擔憂,並表達了他對“總體性”想象,及信念對時代精神支撐重要性的深刻理解。從李敬澤的以上思考也可以看出,他一方麵深刻地認識到“總體性”的觀察和思考對這個時代的重要性,但另一方麵他也清醒地意識到,既有的、已經步入黃昏、不再被信賴的那一套“總體性”,實際上已經產生了危機,因為這種“總體性”是“沒有主體的總體性”。為什麽中國目前這一套“總體性”的精神、思想資源和知識圖譜是“沒有主體”的呢?這一套主體性缺失的“總體性”又是如何形成的呢?當下又該如何建立一整套屬於我們自己的“總體性”呢?李敬澤在以上三部作品裏給出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