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悲劇與一個帝國的悲劇,究竟有多大的內在聯係呢?嘉慶五年(1800年),翰林院編修洪亮吉在完成《高宗實錄》第一卷的編修工作後順手寫了一篇近6000字的政論,托人轉交到嘉慶帝手裏。其時,嘉慶帝正“詔求直言,廣開言路”,很有有容乃大的意思。
但是這一回,嘉慶帝沒能容下來,因為洪亮吉指責他“視朝稍晏,恐有俳優近習,熒惑聖聽”,意思是皇帝你上班老是遲到,恐怕是被狐狸精和近臣魅惑了吧!
洪亮吉為這句話付出的代價是充軍伊犁。後雖然赦歸故裏,卻仍遭終身軟禁,直到63歲時死在家裏。
對洪亮吉來說,他的遭遇當然是一個悲劇,可是對嘉慶王朝而言,同樣是悲劇。自洪亮吉事件後,帝國再無言路,這個封閉的國家自此沒有了來自民間的聲音和智慧,也沒有了發散性的思維和思辨質疑精神。這是帝國窒息時代的開始。毫無疑問,這樣的窒息是致命的。
因為在洪亮吉身上,其實就有一副拯救帝國的良方。作為通才,洪亮吉不僅在史學、地理學、經學、音韻學等方麵多有造詣,同時在人口理論學上也有洞見。他在《意言》一書的《治平篇》與《生計篇》中指出了人口膨脹的隱患,這樣的洞見比英國馬爾薩斯的《人口論》所提出的類似觀點還早5年,可以說《意言》一書是世界上最早的人口論專著——200多年前,作為一個有著先覺意識和危機意識的政府官員,洪亮吉的出現實在是嘉慶王朝之福,但最終,這個王朝帶給他的卻是禍,帶給自己的也是禍。
帝國,在最需要拯救的時刻,推開了伸向自己的援手。
我們來看一下這樣兩組數據:乾隆三十一年,歲入白銀4858萬兩,嘉慶十七年,歲入白銀4013萬兩,嘉慶朝比乾隆朝的歲入少了800萬兩;乾隆三十一年的全國人口是兩億左右,嘉慶十七年的全國人口是3.5億以上,至少增加了1.5億(見《清史稿》卷一二五,食貨六)。歲入和人口一減一加,凸顯了嘉慶朝的人口壓力和財政壓力。這兩個壓力的疊加事實上就是洪亮吉指出的人口膨脹隱患,但是嘉慶卻對《意言》一書漠然視之,對帝國已經迫在眉睫的危機也無所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