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王陽明家書

第十九封 書諸陽伯卷(二)

——嘉靖三年(1524)

妻侄諸陽伯複請學,既告之以格物致知之說矣。他日,複請曰:“致知者,致吾心之良知也,是既聞教矣。然天下事物之理無窮,果惟致吾之良知而可盡乎?抑尚有所求於其外也乎?”複告之曰:“心之體,性也,性即理也。天下寧有心外之性?寧有性外之理乎?寧有理外之心乎?外心以求理,此告子‘義外’[1]之說也。理也者,心之條理也。是理也,發之於親則為孝,發之於君則為忠,發之於朋友則為信。千變萬化,至不可窮竭,而莫非發於吾之一心。故以端莊靜一為養心,而以學問思辨為窮理者,析心與理而為二矣。若吾之說,則端莊靜一亦所以窮理,而學問思辨亦所以養心,非謂養心之時無有所謂理,而窮理之時無有所謂心也。此古人之學所以知行並進而收合一之功,後世之學所以分知行為先後,而不免於支離之病者也。”曰:“然則朱子所謂如何而為‘溫凊之節’,如何而為‘奉養之宜’者,非致知之功乎?”曰:“是所謂知矣,而未可以為致知也。知其如何而為溫凊之節,則必實致其溫凊之功,而後吾之知始至;知其如何而為奉養之宜,則必實致其奉養之力,而後吾之知始至。如是乃可以為致知耳。若但空然知之為如何溫凊奉養,而遂謂之致知,則孰非致知者耶?《易》曰:‘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此孔門不易之教,‘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2]者也。”

釋讀:養心窮理 知行合一

這封家書雖篇幅不長,卻把王陽明心學的理論體係和盤托出。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既一脈相承,又相互發明。妻侄諸陽伯向陽明提出的問題是:“天下事物之理無窮,果惟致吾之良知而可盡乎?抑尚有所求於其外也乎?”致良知雖簡易直接,但天下萬事萬物的道理是無窮的,真的隻要我致良知就可以窮盡天下之理嗎?除了致良知,有沒有繼續向外求的理?陽明的接引辦法是先反問:“心之體,性也,性即理也。天下寧有心外之性?寧有性外之理乎?寧有理外之心乎?”心即理,即闡明了天下沒有心外之性、性外之理、理外之心,心、性、理本就是一。心即理,把這個理(心)用在親情上就是孝,用於君臣之事就是忠,用於朋友之間就是信。盡管外部的事千變萬化,乃至無窮,但都是發自我這一顆心。王陽明在《傳習錄》中說:“心外無理,心外無事。”也就是這個意思。作為心學整個體係而言,心即理之“理”主要是天理。此心無私欲的遮蔽,即是天理,不需外頭添一分。王陽明說:“隻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人情事變都由心而發,萬法歸心,強化內心的自律精神才是根本。心學要的是萬物一體之仁,心即理的哲學理據是萬物一體之宇宙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