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從雪山下來,經青藏高原、雲貴高原,一路奔騰,與岷江交匯於宜賓,始稱長江。宜賓而下約二十公裏,李莊因長江而生,長江至李莊東去。
一
古人入蜀難。辛醜暮春,我從東海之濱像一滴雨落進了川南。汽車穿過午夜的雨幕,我能感覺到那無邊界的黑暗裏翻滾著潔白的浪花。那晚,我夢見一群魚逆流而上。
“唰”地拉開窗簾。晨光中,一條江流從我枕邊浩**流過。原來我枕著長江入眠。江岸邊停泊著一艘白色漆身的客輪,乘客正魚貫而出,沿著堤壩陡峭的斜坡拾級而上。我跑向碼頭。一張張黑紅的臉從高高的台階上冒上來。有扛著稻穀蔬菜的,有挑著籮筐的,更多的是背著竹簍,手上提著銅盤秤,走近了一看,背簍裏站著的竟然是幾隻大紅冠子公雞。
我拜讀過岱峻先生的《發現李莊》,“發現”在最艱難的時間裏,長江邊的李莊把中華民族文化明明滅滅的星光攬入懷抱——同濟大學以及傅斯年、李濟、董作賓、童第周、梁思永、梁思成、林徽因等一批國內一流的學者來到李莊。抗戰期間,他們在李莊六年。西南邊陲小鎮,眾星拱月,星光燦爛。
《發現李莊》的封麵是民國時期的李莊碼頭圖景——江麵舟楫點點,江邊停泊著四五隻手劃船,每條船上都站著人。沙灘上散落著的二十多人,有穿長衫的,有穿短褂的,有穿洋裝的,其中有一位穿長衫者抱著一個孩子,他們在江邊散步。
這些內遷李莊的文化人的黑白背影,與一群正從江上來趕早市的鄉民,一起朝我走來,然後經過我的身旁,沿著彎彎曲曲的石板路,散入晨霧依稀的李莊古鎮。
長江上吹來的風裏仍然有著八十年前那場曆史洪流的餘緒。心裏響起一個聲音:“何以是李莊?”因為隻要一個忽閃,曆史的追光就會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