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亡友魯迅印象記

關於《弟兄》

魯迅的寫作理論,是豐富而又正確,隨處可以看到,我們隻就他的《〈自選集〉自序》和《我怎樣做起小說來》兩篇(均見《南腔北調集》),略加理析,也便可以窺見一斑,舉其要點:(一)題材要組織,不全用事實,隻是采取一端,加以改造,或生發開去,人物的模特兒也不專用一個人,往往嘴在浙江,臉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個拚湊起來的角色。(二)要深究舊社會的病根,把它暴露出來,催人留心,設法加以療治的希望。(三)有時為達到這希望計,刪削些黑暗,裝點些歡容,使作品比較地顯出若幹亮色。以上三點,我們先就《呐喊》中,舉個例子說明一下罷。如《藥》,夏瑜顯然是革命先烈秋瑾的改造,就義的地方——古□亭口就是紹興城裏的古軒亭口,但是女性改寫作男性了,就義原在夏天,卻改寫作秋天了,此其一。革命先烈的成仁,隻供人血饅頭之用,來暴露舊社會的愚妄,此其二。夏瑜被埋在密密層層的叢塚堆中,而墳頂上放著一個花環,此其三。

再就《彷徨》中舉個例罷,《彷徨》的作風已經和《呐喊》的時代不一樣,他的思路和技術,都更有了進步,但是寂寞之感也跟著增加,因之上文所述的(三)“裝點歡容”,已經渺不可得了。例如《弟兄》這篇寫張沛君為了兄弟患病,四處尋醫,種種憂慮奔走的情形,大部分是魯迅自身經曆的事實。大約在一九一七年的春末夏初罷,他和二弟作人同住在紹興會館補樹書屋,作人忽而發高熱了。那時候,北京正在流行著猩紅熱,上年教育部有一位同事且因此致死。這使魯迅非常擔憂,急忙請德醫悌普耳來診,才知道不過是出疹子。第二天他到教育部,很高興地對我詳述了悌醫生到來之遲,和他的診斷之速,並且說:“起孟原來這麽大了,竟還沒有出過疹子。”他描寫沛君在夜的寂靜中,翹望著醫生的到來,因而注意每輛汽車的汽笛的呼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