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世紀以來,許多高人不斷追問:我們的問題究竟出在哪裏?這個問題恐怕現在還沒有答案,但我們已為此準備好了很多材料,一些局部的細節漸漸變得清晰起來,至少知道如何發問,還大體知道解決的方向。就政體而言,我們要探討的是:時過境遷,風雲流轉,能否說明“政體冷漠症”(以及現代人普遍存在的“政治冷漠症”)就合理合法?反過來說,“國事蹙破,在危急存亡之間”,[53]是否就可以病急亂投醫而不預先冷靜剖析、深入研究和遠觀取舍?具體而言,小國寡民或熟人社會的經驗,能否有以教我?西方的政教文明並不具有普世性,是否就與我無關,如是,又如何相關?
首先,東西方必然不同,任何簡單的比附都不得要領,而以任何一方為參照係的評價,都必然變形失效。以古希臘最具代表性的雅典為例,這個範圍極小卻影響極大的文明樣態有著自身的特殊性:“雅典不僅僅是個麵對麵的社會,還是一個地中海式的社會。”[54]它以技術理性和形而上學為基礎的全球化(globalization)。
不過是“地中海區域的一個民族文化形態”的世界性擴張而已。今天,這個擴張已經從自身的有限性中招致了全麵的危機與風險,它超出了西方民族文化固有的技術理性急功近利的屬性範圍。
西方現代性危機的根源可能就在雅典,尼采、胡塞爾和海德格爾等人已經清楚地指出了這一點。我們在學習西方的時候,要充分認識到地中海不是整個世界,它所發展起來的輝煌文明並不具有普世性。東西方各有特色,崇洋媚外和數典忘祖會讓我們的取經之道變得漫無目的。
其次,東西方的不同導致任何單向度的融匯努力終歸都是一廂情願的美夢,而囿於自身的民族主義或“本土視點”以抵抗“全球化”的企圖,終究還是落入“全球化”的圈套,反而成了“惡的全球化”的幫凶。作為“全盤西化”對立一極的民粹主義,其本質是西方精神和物質雙重壓榨的產物,看似守貞持節,實則投懷送抱:“所謂‘東方主義’,其實就是‘西方定位的東方觀點’,它乃是‘古今之爭’及其背後的‘諸神之爭’的一種怨恨的表現。我們卻當作‘時尚主義’跟著學了。”[55]既然全球化的基礎是“智力”“強力”和“技術”,而西方在這些方麵又掌握著絕對的話語權,我們的確需要好好想一想:“如果‘全球化’的今天和未來當真如此、隻能如此,請問,‘本土視點’還有多大的能量翻天覆地?”[56]我們必須站(而不是跪)在地上,但不能埋進土裏。更何況,全球化本身就是虛妄的想象。[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