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無意否認媵妾製中女性的臣屬化與商品化，隻是想指出，借由女性文學能動性視域，媵妾體驗得以向我們展現各領域間更微妙的協商，並使曆史、法律以及小說中比比皆是的性別與權力關聯顯現出更複雜也更為在地化的架構。姬妾眾多的家庭中，一些侍妾樂於、肯於學習和運用自我建構的技藝。不足為怪，媵妾中一些最有成就的詩人、畫家原是歌妓，而吟詩作畫是事此業者所必需的才藝。她們中很多人從小就習練這些技藝以備日後與士大夫酬酢交接。柳如是（1618—1664），顧眉（1619—1664），董白（1625—1651）都曾為名妓，後皆覓得姬人身份，而以“側室”為得天獨厚之所，用作浮世逋逃藪。她們成功脫離了朝不慮夕的神女生涯，成為士大夫的副室。在側室中，她們繼續藝術與詩歌創作，技藝甚乃更上層樓。除卻自己吟詩作詞，這些饒具才思的姬人還擔起合編者的角色，和丈夫一起編撰總集、刊刻精本。例如，柳如是就負責《列朝詩集》的閨秀部。1644年，明亡後，董白在與其夫冒辟疆相伴相守的九年中傾心營造他們審美的、避世的生活。董白曾纂有筆記《奩豔》，論述女性與女性美，已佚。[26]
更有意義的是，通過披覽明清普通婦女卷帙浩繁的著述，我們能夠更好地考察媵妾的自我呈現。胡文楷《曆代婦女著作考》中著錄了七十餘位著有文集的媵妾。無疑胡文楷省略了很多著作未獲刊刻的及在他檢讀的總集、別集、地方誌中未曾出現的媵妾。例如，他沒有包括謝雪（1783—1837）的詩。謝雪是大學問家阮元（1764—1849）三名才姬之一。1797年，阮元納14歲的謝雪為自己第二個妾。1837年，謝雪辭世，享年54歲。[27]阮元的正妻孔露華和他的另外兩個妾，劉文如和唐慶雲，都有文集梓行。[28]Bette Peh-t'I Wei在她的新著《阮元》中聲稱：“姬妾中隻有謝因學識文采不足而沒有文集行世。”[29]但據女學者梁德繩所作序言，謝雪也有一部紮實的詩集，收錄了她幾百首詩，題為《詠絮亭詩草》。這些詩中既有寫於內閫的，也有作於侍夫宦遊途中的。[30]然而，胡文楷《曆代婦女著作考》著錄的近四千名女作者中隻有不到八十位媵妾，其所占比例的確很小。[31]筆者業已指出不同的社會力量影響著媵妾們的寫作。但雖身處艱困，她們的字裏行間卻講述著她們卓越的文學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