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對於“天”的內容的闡釋,各家執各家之言,商周之時,具有濃厚的宗教迷信色彩,人事被“天”所掌控,在孔子那裏,“天”被賦予道德的含義,但在莊子這裏“天”與“道”相連,所以莊子說:“道與之貌,天與之形。”[18]“道”以“天”顯。在三籟中“天籟”無疑是最高的精神自由的境界,“‘天籟’並不是‘人籟’‘地籟’之外的另一種聲音,它隻意味著‘人籟’和‘地籟’自己使自己如此的那種自然而然。”[19]“天籟”顯示的是“道”作為“宇宙萬物的最後根源和人的精神或道德的最高境界。”[20]《齊物論》中似乎沒有給與“天籟”以任何解釋或敘述,事實上,從開篇開始,莊子就一直在給讀者提示如何提升境界以感受“天籟”,子綦所謂的“吾喪我”就是關鍵所在,“喪”也就是忘,“忘我”,忘記“小我”不再執著於主觀的感受才能與天地“大我”相融合,“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境界就是“天籟”的自由境界,而要到達這一境界就要達到“體道”的程度,如何“體道”?首先是莊子所描述的“心齋”“坐忘”。“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耳止與聽,心止與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也者,心齋也。”[21]“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與大通,此謂坐忘。”[22]心齋的意境便是坐忘的意境,“心齋”所描述的就是《齊物論》中子遊問子綦:“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形如槁木”比喻忘其形體的狀態,“心如死灰”則是形容欲念不存其心的境地,這兩者共同構成了“喪我”之後的“我”與“道”的融合。“形如槁木”“心如死灰”隻是子綦“喪我”“無己”的外在表現而已,郭象注:“死灰槁木,取其寂寞無情耳。夫任自然而忘是非者,其體中獨任天真而已。”[23]子綦忘記自身的外在與內在,擺脫人的俗世情感和欲望,以自然來平靜內在,任其自然,才與“天地”相接,與萬物相連,“坐忘”以“同與大通”。通過怎樣的途徑來達到“心齋”“坐忘”的境界?首先,消除生理方麵接受世間欲望的困擾,讓自己與“物”無異,心不自亂,讓心靈從欲望中擺脫出來。其次是對“物”作“無用”的觀照,不讓知識活動帶來的是非煩擾心靈,從而獲得精神的絕對自由,那麽如何讓心不對“物”產生活動而達到“無用”之觀照呢?這就要求“去知”,追求“天籟”的自由境界是為了“體道”,所以老子曰:“為學日益,為道日損。”[24]“為學”要學習知識,這種知識提供給我們對事物的認識,對其進行分別,一旦心有分別,觀照事物就會“有待”,而“為道”需要“無待”,則要減少知識的羈絆,所以“日損”,所以“去知”。莊子也認為在“體道”的境界中“多知為敗”[25]。但是這種“去知”是在“知”後的“去知”,與原始的或嬰兒一般的無知不同,這兩種“去知”的差別就在於,“有原始無知的人,亦可以說是在知識上與萬物渾然一體,但他並不自覺其是如此。無此種自覺,所以其境界是自然境界。後得的無知是超過知。有後得的無知的人不但在知識上與萬物渾然一體,並且自覺其是如此。有此種自覺,所以其境界是天地境界。”[26]明白自己無知,而追求更廣闊的天地之知,精神往往能超脫世俗的遮蔽。經過“心齋”“坐忘”“去知”的過程,之後達到“虛靜”的狀態,以“虛靜”之心觀照主體。所謂“虛”是指忘知忘欲忘我,而“靜”則是一種不被任何欲望情感所打擾的仿佛進入另外一種時空的精神狀態,這種精神狀態是一種獨立的,不依存也不期待的向個人內在感知的知覺,在“靜”的狀態下,人能靜觀“物”而不為所擾,因為主體處於“虛靜”的狀態下,不會把“物”放在時空背景下去觀照,如果將“物”放在特定的背景下去觀照,就會出現以“知”為動力的探尋。心靈既“去知”又“忘欲”,精神“虛靜”的狀態得以顯現。這樣的精神狀態就是真正“自由”的精神狀態,也是一種徹底的美的觀照。類似於康德所說的“無目的的合目性”,他對“自由”的理解同莊子的相同之處:真正的自由不可能在知識領域中得到,隻有超出知識,才能尋求到自由並且不涉及欲念以及利害的強迫。但是莊子更注重對精神狀態的要求,以“虛靜”的狀態獲得的自由的心靈去觀照萬物,方能感受到自由本真的天地萬物,莊子說:“以道觀之,物無貴賤。”[27]而當由萬物帶來的是非爭辯得到解脫時,也自然而然地是一種“虛靜”的狀態。所以,“自由”與“虛靜”的狀態在莊子這裏不分先後,它們相輔相成,以“虛靜”來把握“自由”的本質,同時真正的“自由”也以“虛靜”為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