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之作《春秋》,如欲包舉列國之史,則非修周之“春秋”不為功。然周之“春秋”,孔子欲修之而不可得,魯為父母之邦,故得修魯之《春秋》耳。然魯之《春秋》,局於一國。其於列國之事,或赴告不全,甚或有所隱諱,不能得其實事。既魯史載筆,亦未必無誤。如此則其紀載未必可信,不信則無從褒貶,不足傳之後世。以故孔子不得不觀書於周史也。既窺百國之書,貫穿考核,然後能筆削一經爾。
嘉慶時,袁蕙纕據《左傳》從赴之言,以孔子未嚐筆削。然此可以一言破之:魯史以魯為範圍,不得逾越範圍而竄易之,使同於王室之史。孔子之修《春秋》,殆如今大理院判案,不問當事者事實,但據下級法庭所敘,正其判斷之合法與否而已。傳曰:“非聖人誰能修之?”焉得謂孔子無治定舊史之事哉!乾隆時重修《明史》,一切依王鴻緒《明史稿》,略加論讚。孔子之修《春秋》,亦猶是也。所以必觀書於周史者,《十二諸侯年表》雲:“孔子西觀周室,論史記舊聞,興於魯而次《春秋》”。“七十子之徒口受其傳指,為有所刺譏,褒諱挹損之文辭,不可以書見也。魯君子丘明,懼弟子人人異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成《左氏春秋》。”據此,可知孔子觀周與修《春秋》之關係淺,與作《左傳》之關係深。然自孔子感麟製作,以訖文成,為時亦當一年,更逾年而孔子卒。
古之學者三年而通一藝,《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事以授弟子,恐非期月之間所能深通。今觀仲尼弟子所著,如《曾子》十八篇,無一言及《春秋》者。太史公雲:“《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子夏之徒不能讚一辭。”信矣!蓋《春秋》與《詩》、《書》、《禮》、《樂》不同,《詩》、《書》、《禮》、《樂》,自古以之教人。